融化的冰淇淋


在兩週的陰冷後迎來暫時的回暖,短暫的幾天就像針織衣上的脫線,勾出一段回憶。

蟬鳴大放,陽光罩頂,頭髮貪婪地吸熱。但沒關係,因為這一堂不用上課。二年級的學生集合在教學大樓前。

台上站著的,是大家都喜歡的蔡老師。漂亮,戴眼鏡,棕色短頭髮,跟另一位男老師是夫妻,神仙眷侶。聽說他沒有罵過學生。

蔡老師拿起麥克風說:猜謎大賽開始。

忘記前兩名的獎品是什麼了,我只記得第三名的獎品是一隻35元的雙旋冰淇淋。

在自動販賣機只有賣水,連福利社都沒有的國小裡面,這隻冰淇淋就像沙漠中的湧泉,每隻渴死的馬都迫切想得到。

這時候,我看到站在旁邊的銀秀。

銀秀很好,他是世上最大方最友善的人,任何慈善家都比不過他。

他曾經送我桶裝的巧克力捲心酥,跟一隻耳朵裡縫著鈴鐺的河馬玩偶。之前班上舉辦跳蚤市場,在銀秀的攤位看到這個玩偶後,我的眼睛就離不開他。

銀秀說,你很喜歡?可以送你。她邊講邊搖動河馬玩偶,發出鈴鈴鈴的聲音。

巧克力捲心酥也是差不多的故事,是他帶來的零食,我不過是說了好吃,當晚我便提著一桶捲心酥回家。

媽媽聽了,說,你朋友怎麼這麼好。對,銀秀真的很好。

銀秀是極短髮,像是去中國發展之後的郭采潔那樣。

艷陽下,汗水從頭髮跟皮膚的交界滲出,但銀秀沒有伸手擦汗,他只是盯著那隻35元的冰淇淋。

我知道我一定要幫忙銀秀拿到冰淇淋。

比賽開始。

我放棄搶答,並且把知道的答案都跟銀秀講,但成績也不能太好,因為他不要第一名跟第二名,只要第三名。

搶答聲此起彼落,跟蟬鳴比大聲。

四十分鐘過去,下課鈴響的時候,銀秀手上已經拿著冰淇淋。

原本聚集的學生一哄而散,有人去吊單槓,有人回教室,有人在操場玩球。

我們站在原處,銀秀一手握著甜筒,一手打開冰淇淋的杯蓋,慎重地含了一口。

雖然冰淇淋已經有點融化,不知道已經離開室溫多久,但也無損美味。

油脂、奶香、冰涼,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,製作出銀秀臉上的完美笑容。

後方滾來一顆籃球,揚起一點塵土。我撿起來往回丟。銀秀說,我們回教室吧,以免被砸到。我點頭。

啪嗒。

轉身要走的瞬間,冰淇淋整坨滑落到地上,發出水球破裂的聲音。銀秀手中的甜筒成為了無頭騎士。

銀秀吃冰、銀秀盯著冰淇淋、銀秀搶答、銀秀滴汗、銀秀露出笑容、地上的冰淇淋、銀秀露出笑容、地上的冰淇淋、銀秀吃冰、銀秀露出笑容、地上的冰淇淋。這些片段不照邏輯、不照順序地在我腦中快速輪播。

我看著銀秀,銀秀看著地上,不發一語。

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。沒關係,再買一隻?再買一隻,感覺也不一樣了。

那一刻,我們也都成為融化的冰淇淋,靜止在原地。那年的夏天真的很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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